赵小昭双腿跪在凳子上,半个身子则贴着玻璃柜,她一手按着方格本,一手捏着一只卡通铅笔,看着那方格本上一个个歪歪扭扭的“一二三四”。

赵小昭无比确定,她重生了!

她眼眶迅速泛红,别以为她是因为喜极而泣,而是特马的,出离愤怒了!

贼老天这是在耍她呢!

她好不容易一步一个脚印,勤勤恳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终于翻身做主把歌唱,跨过独木桥,越过鸭绿江,欢欢喜喜收到重点大学录取通知书,ohye!她向往的自由生活终于到来了

可鬼老天,竟然不声不响把她给重生了!

老天爷呀!世界上这么多人想要改变命运,想要从头再来的!你去找他们呀!为什么非要找她!她家庭条件虽然不大富大贵,但也算是衣食无忧,家庭和睦。她相貌正常,五官端正,智商为正,用功努力,实在是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她又无甚大志向,只求有个好学历,毕业找份稳定的工作,然后嫁人生子,平安喜乐一生。

她的大前提已经实现了,可为毛,老天要让她重生!你给我个理由啊,快,我绝不打死你还不行么!

“啪——!”黑色的笔芯被她用力过度,给崩断了。

“写了大半天,竟然一页都没写完,脑子里在想什么呢?!”坐在她边上的女人,横眉冷竖地一手夺过她手里的铅笔,然后塞了一只削好了的给她,一边还不忘戳戳她脑袋,说几句,这孩子咋这么笨,这么不让人省心等等的话。

赵小昭叹口气。

既然她已经回来了,那就当她玩游戏忘了存档,重新来过吧。这人生第二次再来,就犹如这游戏重玩一次,总得比第一次顺利完美许多吧。

她拿起笔,认命地奋笔疾书起来。

“慢慢写,字要一笔一划地写端正,写这么快,你看着字都能长翅膀飞起来了,擦掉重写!”

一块“2b”专用橡皮甩在她面前。

她默默地拿起来,把一页都擦掉,然后慢慢地划一下,再划一下。

小孩子没人权啊!更何况,她这才7岁!

赵小昭瞄了眼年轻貌美,身材苗条的老妈,撇嘴,靠,又要被这恶毒女人欺压近20年啊!苍天啊,大地啊!你有没有良心啊!

“老板娘,这茶叶怎么卖?”

“20块一两,这茶叶好着呢,你瞧,芽头这么短,叶子又绿,绝对是好茶,你闻闻看,香着呢!”

“这个呢?叫啥名字?”

“……”

赵小昭趁着她老妈招呼客人,利索地收拾好作业本,跳下凳子,跑出店外,对她妈喊:“妈,我去找卫佳一起做作业,吃晚饭前回来啊!”

赵小昭老妈一个白眼射过来,如果是正宗的7岁赵小昭肯定被这冷眼给冻在原地了,不过,问题是,现在里面的芯子是20岁的赵小昭,她胆子大了呀!

她笑嘻嘻地朝着她妈摆摆手道:“老妈,放心,我一定把作业都做完了,晚上爸爸来检查,保证全对!”

说完,趁她妈做生意,不会拿扫把出来撵她,她撒开两脚丫子,一溜烟跑远了。

“你家孩子也这么皮呀?”客人是个中年妇女,也有差不多的孩子在家,立马惺惺相惜地与赵小昭妈聊起天来。

“原来也算听话,今天不知道吃错什么药,胆子这么肥了,作业没做完都敢跑,晚上回来还打断她的腿,你说一个女孩子也这么能折腾人!”

“就是说呀,我家……”

这边两个妈妈在聊天,赵小昭则走在一块块红绿相交的方砖人行道上无限怀念。

她出生于92年,现在她7岁,正好是90年代的尾巴,1998年。

这天正好是周日,她所在的这条街是莲盛镇的主街道,所以人来人往,还算热闹。因为莲盛镇属于上海市,开发得早,就是98年,这街道也是水泥铺地,中间有着整齐的绿化带,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格局统一。

90年代有一大批人涌进上海,做生意、做建筑、做劳务,她家就是这一批人中的一员,她家祖籍浙江d市,在当今这个时候,经济还相当落后,她父母只能出来谋发展。

卫佳是土生土长的莲盛镇人,出了镇的主街,要经过一条狭窄的旧街,旧街的尽头是一座很大的桥,过了桥再穿过一大片农田,农田后面的一排排乡村风格的院落就是卫佳家所在。

这上海到底是国际大都市,莲盛镇不过一个郊区乡下镇,这房子都比得上后世d市农村的繁华了。

这里比起她的家乡,真是先进了20余年啊!

赵小昭根据记忆中的路线,一边回忆一边到了大桥,大桥两边摆满了地毯,有卖鱼虾海鲜的,也有小饰品,水果,衣物等等。

赵小昭脚下不停,一双眼睛也忙个不停。

“赵小昭——!赵小昭——!赵小昭——!”

一个清脆的男童声音不断地叫着她的名字,她不由地循声望去。

一个头戴一顶黄色草帽,穿着黑色短裤,白色短袖t恤衫,和她年纪相仿的男童,站在一堆西瓜旁边,直直地望着她,看到她回过望过去,露出一口雪白的牙口。

他提着一大袋切好的西瓜,小跑着拎到赵小昭面前道:“喏,给你吃。”

赵小昭搜索完自己的记忆实在记不起这个人,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请问你是?”

那男童的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说:“我姓吴,单名一个俞字,是你隔壁一(2)班的,你有印象吗?”

赵小昭悟了,怪不得她不记得,隔壁班的,谁呀?!

她看向他满含期待的目光,只能点点头道:“噢,有那么点印象。”

“具体哪点有印象?”吴俞定定地望着她,大有一种你今天不说出个“甲乙丙丁”来,我就不放过你的架势。

赵小昭有点怵,她绞尽脑汁,支支吾吾了半天,道:“我知道你叫吴俞,隔壁一(2)班的。”

眼看着吴俞的表情暗淡下去,赵小昭心有不安,她真不是故意破坏一个小朋友的童心啊,她连忙补救地说道:“那吴童鞋,以后咱们好好做朋友,我会对你哪哪都有印象的。”

“行,那我等你对我哪哪都有印象!”吴俞咧开嘴,笑得坏坏的。

赵小昭默!

这小孩笑得这么坏,怎么让她感觉很不祥呢?

“你去哪?”吴俞童鞋盯着她额头上的汗,皱起眉头,“大热天,跑出来干嘛,晒黑了你想白回去不知道要多少天呢!”

“我去同学家做作业。”赵小昭老实回答。

“男的女的?”吴俞童鞋的眉毛皱的更紧了,赵小昭觉得大概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女的。”赵小昭虽然回答了,但不免觉得这小朋友管她是不是管得太宽了,“吴俞童鞋,我这和人家约好了,我在这耽搁太久,让她等急了可不好,我们明天上学了再聊吧,这就拜拜了哈。”

赵小昭说完就要走,但却被一双小黑手拉住她的手臂。

她无奈地转头,好言好语问:“还有啥事?”

“你西瓜忘拿了。”

“不用了,这么多,我提着多重啊!”

“那我送你。”

“不不不,我拿得动,多谢哈!你别送,千万别送,我走了!”

这次吴俞没再坚持,只是用一只袋子帮她装好她拿在手里的作业本和铅笔盒子,再递还给她。他对她笑了笑:“路上小心点,西瓜别省着吃,吃完了,我这管够。”

“哦,谢谢,我真走了哈!”

“嗯,小心点。”

赵小昭逃难一般,迅速远离,边溜边还念叨,这以前的小朋友真是热情地让人难以招架啊!等会回家还是绕路吧。

吴俞草帽底下的神情,因为阳光斑驳的影子看不分明,他驻足了良久,直到赵小昭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稻田尽头,他才收回视线,继续贩卖他的西瓜。

而他的思绪早已飘远。

上辈子她的头发并不是现在这样的稀稀疏疏,扎两个小羊角辫,而是还要浓密些,长些,那会儿她把一头齐腰的发随意地绑在身后,偶尔几根调皮的刘海被她别在耳后,她不太爱说话,但她很爱笑,总是有若有若无的笑容挂在嘴边,让他看了心里暖暖的。

他上辈子过得并不如意,家里条件不好,父亲没给他什么,反而常常拖他后腿,让他因为一个“嗜赌成性、暴戾反常”的父亲而遭受了多少人的白眼,他母亲因为常常被父亲暴打,又一天三班地去印染厂、五金厂做活,到得他成年之时,身体便垮了,整日躺在床上要人伺候。

她当年嫁过来的时候,又要伺候她妈,又要照顾儿子,晚上等大家睡了,才能有点空闲,便在网上给人设计点图稿,赚点钱,补贴家用。她成绩很好,大学毕业原本能有更好的发展前景,但是因为他的家庭,她决定帮他守好后方,让他安心在外拼搏。

她陪着他在商海沉沉浮浮多年,他赚了亏了,他有了小三小四,她都始终淡淡地站在他后方,从未远离。

过尽千帆,也只有她,他的妻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陪伴在他身侧,那时的她虽然早已白发苍苍,笑容却依然温和。

他闭眼前,她笑着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呵,谢谢!

谢谢他接收了“破鞋”的她,还是谢谢让她的宝贝儿子有个便宜爹?

他很想冷笑,感情活了这一辈子,她对他的笑,她对他的暖,她和他在床上的承欢娇笑,不过是她在报恩,一切都只不是一个“谢谢”!

她从未爱上过他!

不然为何他找了小三小四,报纸网络上信息满天飞,她却从来不过问,不生气也不纠结,从来只是对着他微微笑着。

真是可恶!

可是在死亡到来,他却依然千般万般地舍不得她。

舍不得这个因为没有把第一次给他,而让他有心靠近,又故意冷落的妻子。

他恨那个夺去她初次却又抛弃她的男人,但心里又止不住地感激他,因为这样,才让这个保守的姑娘,选择嫁给相貌丑陋、家境平凡、却爱她入骨的他。

他刚刚有心试探她,是不是和他一样,自未来回到过去,但是她的反应,却明白地告诉他,她不认识他,他真的很想抓住她的衣领,好好问一问。

赵小昭,你上一辈子,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吴俞双目阴沉,嘴角泛起冷笑,赵小昭,既然我重新活了一次,那么这一次,你休想再和其它男人有所瓜葛!

另一头啥也不知道的赵小昭一手拿着一袋西瓜,一手提着作业本,千辛万苦终于到了卫佳家。

“卫佳,卫佳——!”

她站在她家楼下,仰着头大喊她的名字。

这个小伙伴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了,因为户籍问题,她只读到4年级就回到了老家,因为种种原因,再也没有和在这里的小伙伴联系过。

楼上探出一颗脑袋,正是卫佳。

“是小昭啊,我马上来开门。”

小昭等了没多久,就听到“咔擦”一声,大门打开了,卫佳穿着一条桔色向日葵连衣裙,脚踩一双蓝色拖鞋走出来。

“卫佳,给,我给你带的西瓜。”赵小昭脸皮厚地借花献了佛。

卫佳接过西瓜,拉起小昭的手便说:“还好你来了,我妈叫我写3篇作文,练5张钢笔字,还要我弹2个小时钢琴,我这一天都没休息过,你来了,我终于可以歇一会了。”

作为90后的上海小朋友那是绝对重视素质教育。

在他们老家,在21世纪10年代才开始兴起兴趣班,可是在这儿,哪一个小朋友不上一个兴趣班那都没有共同语言无法交流了。

赵小昭对于卫佳的话,只能无语凝烟,姐活了20年都没有你多才多艺啊!孩子,真辛苦你了。

“妈,我同学来了。”卫佳招呼小昭坐到了客厅。

一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留着长直发的年轻妇人端着一盘切得整整齐齐的豆沙粽子,还有一盘橘黄色的橙子摆在茶几之上。

妇人招呼赵小昭坐下,脸上堆着笑问:“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呀?”

“妈,这是我同班同学,叫赵小昭,跳舞跳得可好了,以前幼儿园都是她领舞的。”卫佳兴高采烈的说。

“卫佳,坐好,注意仪态。”妇人声音不高,语气却极为严厉。

卫佳瞬间焉了,她慢慢挪到沙发上,不情不愿地坐好。

“阿姨,您好,这是我带来的西瓜,您可以尝一尝。”赵小昭取出西瓜,西瓜鲜红欲滴的瓜瓤,配上黑色的西瓜子,闻之还有清香袭来,让人不免食指大动。

妇人看着西瓜品性非常不错,不免惊讶:“这瓜要花不少钱吧,让你一个孩子破费,怎么好意思。”

“不花钱,大桥那边西瓜摊摊主儿子是我的朋友,他送我的。”赵小昭说。

妇人的脸色瞬间变了变,但是她控制得很好,马上笑着说:“既然是你朋友送你吃的,那你就带回去自己吃吧,总归是朋友的心意。”

“妈,我想吃一口,这西瓜的味道闻起来可比你买来那些好闻多了。”卫佳眼看着她妈要让赵小昭带回去,立马开口道。

“小孩子怎么这么嘴馋。”妇人斥责她一句,然后手上已经把西瓜重新放回到袋子里面,低声嘀咕,“这地摊上的东西不干不净,也不怕吃坏肚子。”

妇人虽然说得轻,语速又快,但是赵小昭是成年人,联系她的表情,大概也猜出这妇人是嫌弃这瓜不够好,不要吃。

也罢,她赵小昭也不是低贱之人,何必求着别人收下自己的一片好心呢?

“阿姨说的是,这朋友的东西却是不能随便再转送别人,这东西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是我们吃的是这片心意,如果给不识货的人吃,这怕会伤了这送瓜之人的心。”

“你……”妇人显然是听出了赵小昭再说她“不识货”,她有些生气,但是考虑到自己的孩子还在这里便忍住没有出言骂出去。

“不知你父母在干什么?”妇人忍了忍又问。

“我父母都是外来做生意的,在莲盛街道卖茶叶。”赵小昭不以父母为耻,也不因为自己的出生而觉得低人一等。

她家虽然比不上卫佳家有钱,她的老家虽然没有上海这么繁荣,但是她知足常乐,她觉得她的家乡和上海各有千秋,互有特色,没有优劣之分。

妇人的热情降到了最低,她问完了这几句话,交代了卫佳一句,就离开去看电视了。

等家长离开了,赵小昭才有心情和卫佳说话聊天。

赵小昭来卫佳这也有目的的,她首先要问问卫佳这作业是啥吧!作为一个好学生,这天性就是好好学习,作业当然也得好好完成啊!其次那就是了解一下班级人员,她这都十几年过去了,很多记忆都需要人工复苏了。

两人叽叽喳喳了半个小时,卫佳妈来喊卫佳练琴了,赵小昭也识相地告辞离开。

走出门外,看见紧闭的大门,赵小昭感叹一句:这人情冷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