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产去粮存,在古代大明是一种普遍现象。有地主购买**的土地,付了银子以后将地契过户,可是却不去管鱼鳞册,到时候官府征收赋税的时候依旧会找土地原来的主人,而有些可恶的地主,专门勾结户房官吏坑害小民避税这便是“产去粮存”。

征得了班头的同意,刘远山拿着鱼鳞册去了后院,找到刘氏将东西往她面前一放,然后将前前后后的事情和利害讲了一遍。

刘氏气的瑟瑟发抖,脸色有些白,说道:“他这是欺负人!”

“就是欺负人!”刘嫣然跺脚,但是毫无办法。

“咋办?”刘氏道:“十亩地的税赋,可得不少粮食呢!”

明代税赋的标准,除了土地税之外,还有附加征收,还有消耗征收,除此之外,还有辽饷、练饷,杂七杂八加一块,十亩地少说也得三石米。

刘家净身出户,现在米面全靠在市集上卖,家里人口又多,虽然有十几两银子,可这房子一起便花了个底朝天,刘氏都不知道如何办才好。

“要不,我去找你奶说说?”刘氏最终硬起骨头对刘远山道。

刘远山知道母亲的脾性,便是将她送到老宅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指不定还得被老太太一顿臭骂,所以不可能让母亲出面了。

“我去!”刘远山道:“他是我奶,是我大伯,一次两次咱们可以让着他们,可以忍受,但不能总这样,凡事它得有个度。”

上次董氏鼓动老甘家来找麻烦的事刘远山就一直放在心里没说,加上这次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应该找董氏和大伯谈谈了,可以说摊牌,也可以说是警告。

当然了,在去之前,他决定先将税赋交上。

“算是最后为你们做一件事!”刘远山冷哼一声,拿出家里几乎是最后一点积蓄,交了税赋。

“呦,这感情好!”班头笑了笑将一千四百块铜钱掂在手中晃了晃说道:“若是都像小兄弟一样爽快,咱们的事情也就好办多了。”说完,给刘远山开具了一个相当于后世的收条,扬长而去。

刘远山脸色阴沉的将收条拿在手中,对着旁边的房子喊了一句:“刘大,跟我出趟门!”便带着刘大一起出门,准备到老宅找他们谈谈。

门外风很大,落雪却不甚急,小小的一片山岗,有的地方被雪覆盖了白白的一层,有地地方则是还露着大片的黑红土地,只是下山的路颇为湿滑。

刘嫣然从内院跑出来,将手中的一边青纸伞递给刘远山说道:“娘让我告诉你,一路小心点,路上太湿滑了。”

“恩,没事!”刘远山撑起伞,瘦弱短小的身材很快便融入大山之中,和着稀疏的小雪与阵阵北风,像是走入一卷画境。

小路蜿蜒,枯草摇摆不定,一路上风吹枯树,枝丫咔咔作响,好一片枯寂的山间雪景,可惜的就是雪下得还是太小了,意蕴不够悠远。

“敲门吧!”

来到那熟悉的门前,看着旁边的一塘死水,刘大开始敲门,不一会,大郎将大门打开,露出圆圆的脑袋。

“啊,三郎,你怎么来了?”大郎吃惊的说道。

刘远山一把将大郎推开,带着刘大直入老宅的上房,看到董氏正坐在正屋里和郭氏说话,他阴沉着脸,给董氏行了个礼喊了一声:“奶!”

董氏的脸瞬间黑了下来,嘟囔了一句:“我这个奶可不敢当!”

刘远山将手中缴纳赋税的凭证往董氏面前一放,董氏像是被蝎子咬了一般身子突然一抖,很显然,她虽然不认识字,可也知道这东西是干啥用的。自然,她也明白了刘远山的来意。

这个动作在刘远山看起来,便是做贼心虚了。

“这是啥东西?”董氏装模作样的将纸拿起来,看了看又放在桌子上。

“大伯娘!”刘远山不理会董氏的自导自演,直接看着郭氏说道:“我有事要跟大伯商量,还麻烦您把大伯请出来吧。”

郭氏看了看婆婆的脸色,没有揣摩到她的意思,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喊刘孝忠。

刘远山看了看大郎,一笑道:“大郎,你去喊大伯过来,我有要事找他商议,回头我让刘大给你送糖吃。”

“好勒!”大郎蹬蹬蹬的跑到东厢房,三十秒不到就将刘孝忠给叫了出来。

“呦,这是,三郎来了!”刘孝忠笑呵呵一副敦厚长者的样子,将随手带着的书卷搁在正屋桌子上,也不知道他刚刚是真读书还是拿着书当样子。

“大伯!”刘远山行了一礼,将那凭证拿给刘孝忠道:“您老人家可认识这是什么东西?”

“这啊!”刘孝忠大惊失色,道:“这不是县里户房缴纳赋税的凭证吗?”说话间,他的脸色就变得有些不正常起来。

“是啊!”刘远山说道:“大伯,我就奇了怪了,这老宅的地,啥时候跑到我的名下了,咱们当初分家的时候不是说得好好的,我们净身出户,可为啥你却把鱼鳞册上换成我的名字?”

刘孝忠做了亏心事,有些语塞。

刘远山接着说道:“大伯,这就是一个读书人该干的事?”

董氏在一旁忍不了了,黑着脸说道:“怎么了,这一个个的,我把你们养了这么大,你们翅膀硬了,有钱了,没说孝顺我,交个税赋能用几个钱,还给我计较起来了。我还是不是老人,你们还是不是老刘家的儿孙?”

“奶啊,这事做的缺德,我应不应该缴纳这个赋税,我还真是弄不清楚了。要不,我把里正和乡亲们都喊过来,让他们给咱评评理?”刘远山冷笑。

当时在整个村子的见证下,他们被绝户分出去,便也意味着没有尽孝的义务了。如今董氏扯这些人伦之事确实有点无理取闹的意思。

“咋啦!”董氏自然不服输:“你个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不是,你把你娘喊过来,我看她敢不敢给我这么说?”

“哼!”刘远山今天过来就不是和这一家子讲道理的,所以,他也没有和董氏一一掰扯的打算,只是看着董氏冷冷道:“奶,鼓捣着老甘家去寺里大闹的事,我心里明镜似得,但作为晚辈,我让您三分。”

又看了看刘孝忠:“今日赋税的事情,小侄我也如数缴纳,作为侄子,我敬您爱您,可也仁至义尽。”刘远山说话掷地有声:“过去的都已经过去,我不想追究,可并不意味着我就吃了这个哑巴亏。从此你们老刘家和俺们娘三桥归桥路归路,我刘远山不想占你们一丁点便宜,你们也别把我当做二百五。”

“特别是你,大伯!”刘远山的眼神冷静的可怕:“将你那些小聪明用在读书上,说不定明年还能中个秀才,若是继续算计我们家,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砰!”刘远山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转身就走,口中还不忘大声说道:“大伯,我劝你还是把鱼鳞册改了吧,别误了自己的功名前程!”

看到刘远山转身便要走,大郎急了,跟在后面说道:“三郎,糖,糖呢?”

“滚回来,没脸没皮的熊货!”刘孝忠大声呵斥大郎。

大郎愣愣的不敢相信,看着半开的木门和门外萧然的风雪,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