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淮王说的太过真实了,仿佛云景真的出现过一样,令燕帝也忍不住稍稍失了神,心里涌现了一丝期待,然而他终究不是一个普通人,只不过一会便已经缓过神来,眼里,也飞快闪过一丝极致的悲……

他以为,淮王说得,确实不是真话,只是在骗他。

否则,如果云景还活着,为何整整十二年,都没有任何消息,亦不曾出现过,他怎么会舍得,不回来看云琛一眼,不祭拜一下庄后……

敛了敛自己过于外露的神色,燕帝冷眼看了一会跪在大殿中央的淮王,再开口时,语气已然恢复成原来淡然无波的模样,他沈着脸,威严道:“淮王,朕且问你,你私自拥兵,试图谋反,可是知罪?”

看到燕帝竟然并未再因为自己的话而变脸色,而是很快恢复成原先淡然的模样,淮王的眼中划过一丝失望,不过这抹失望仅仅是一闪而过,他眼中藏着更多的,却是一股莫名幸灾乐祸的笑。

他自然想得到,他这皇兄,是绝对不会相信云景还活着的……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会信。

他只是想试一试,这么多年过去,云景在燕帝心中的地位是否还一如当年。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时至今日,云景一如既往,还是燕帝心中不能被提及的逆鳞,但不论云景现在是生或是死,都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对于燕帝来说,若是云景真的还活着,他求而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是惨;若是云景真的死了,那么他就是永远愧疚,无法舒缓,活在自责当中,也是惨。

这二者,不论是前者或是后者,都能够令淮王愉悦不已,让他的心理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当年,淮王对贤妃林媛曾经倾心不已,痴心一片,他本来已经准备向先帝请旨迎娶林媛为妃,却不料燕帝先他一步,求得圣旨,抢走了林媛,害他错失挚爱。

想起当年,淮王心中依旧含恨,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无法忘却林媛,但这种爱,更多的是求而不得的遗憾,因此,他后来的种种谋略,不仅仅只是想要皇位,更还有,他想要得到林媛。

死死地盯着燕帝,淮王的眼神狠厉非常,他看了一会,忽然高声笑道:“我有罪又如何,无罪又如何,若是皇兄你当下便处决了我,没有我下令撤退,城外的五万兵马,依旧还在那里,只要时间一到,他们立即便会攻入城中,倒时京城生灵涂炭,百姓无辜遭殃,皇兄你便怪我不得了!”

他在威胁燕帝。

城外的五万兵马,如今是他的保命符,有这五万兵马,他就有十分的把握,燕帝不敢轻易杀他。

闻言,燕帝反复摩挲着扳指的手一顿,他的眼神也变了变,眸色暗沉了下来:“你是在威胁朕?”

“皇兄你该知晓,”点了点头,淮王坦然承认,随后又自信笑道:“即便是快马加鞭,来回一趟距离京城最近的驻军处尚且需要三日时间,如今到皇兄你的生辰只剩下三日时间,纵然你现在命人赶去调兵,亦是来不及的。”

停下来冷笑了一声,他又继续接着往下说道:“你若是现在就要杀了我,只怕到时,便无人能阻止那五万兵马了……那后果,自然是不堪设想的啊。”

低着头,审视了一番此时自信不已的淮王,燕帝抿着唇,神情变幻莫测。

窥视帝位,甚至意图谋反,淮王本该被立即赐死,但淮王方才的话,确实是燕帝不得不顾及之事。

如今盛世安康,百姓安居乐意,京城又是天子脚下,更是繁华不已,一旦燃起战火,恐怕生灵涂炭,何况兄弟内斗,更甚者,会引来外敌窥视。

虽然十二年前,由于云家的云琛、云景勇猛,屡次大败外敌,让他们这么多年以来,都还心有余悸,不敢轻举妄动,但他们始终狼子野心,虎视眈眈着中原这块肥沃之地,一旦让他们寻得机会,便会卷土重来。

到时,又要多增战火,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

因此,燕帝的行事,必须是慎之又慎,他需要先确保城外五万兵马无法入京,之后才能来考虑如何处置淮王。

眼见燕帝只是看着自己,眼神藏着深深寒意,但却始终不见他有所动作,让人前来处置自己,于是淮王勾唇一笑,面上不禁露出了些许得意。

“皇兄思虑的如何了?”

燕帝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去理会他。

抬起一只手来,他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然后又有些疲倦地摆摆手,淡声说道:“先将淮王押下去,暂时关往大理寺,派人严加看管,不得探望。”

“是。”

恭敬地应了一声,福喜又抬眸,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燕帝,随即便快步走出殿外,去叫来侯在外头的吕熙,让他把淮王带下去。

淮王被带走后,燕帝沉默了一会,突然猛地拍了一下桌面,眼里寒意深深,面上更是阴沉无比。

沉默了一会,他抬起头来,对福喜吩咐道:“即刻派人出宫去请来云琛和慕纪彦,还有,去一趟凌霄阁,将二皇子也一并请来。”

迟疑了一下,他又叫住了福喜,对他说道:“……云琛那里,你还是亲自去一趟,务必将他带进宫来。”

“是。”

躬了躬身,福喜应声后便连忙退下,中间没有丝毫停顿,马不停蹄地就赶往宫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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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阁内,云景和燕文灏还在叙旧,慕子凌则坐在一旁,认真地听着他们谈论,偶尔才会插上一两句,但他全程都是眼睛亮亮的,一点都不觉得无趣,反而听得津津有味的。

看着他可爱的模样,燕文灏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想要凑上去亲一口。只是这会儿,不单单是云景在,暗二在,还有慕子凌如今的态度,都他无法迈出这一步,只能在心里想着,安安期待将来。

在凌霄阁待了近半个时辰,云景便起身准备告辞了,他还要回去云府,去看云琛,请求他原谅自己十二年未归的任性。

明白云景这要回云府,燕文灏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复杂,他突然觉得,或许云景这会儿看不见了,对他而言,大抵会更好受一些。

燕文灏是最知道这些年以来,他的外公云琛是如何过来的——

先痛失爱子,接着又失去爱女,连续失去两个亲人,可是云琛为了云家,却硬生生扛了下来,两次丧葬,他都不曾落泪,只将悲伤深埋于心底,然后板起脸,继续坚守着自己的信念,继续为了大燕,尽自己的忠心。

可是,纵然是一个铁打的人,亦会有生锈,出故障的时候,何况云琛仅仅只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呢?

他虽然将悲伤深埋于心,没有表露出来半分,然而失去子女的这种心痛和难过,又怎么能够轻易掩盖呢?

所以,在庄后逝世,而燕文灏紧接着也忽然重病缠身,无药可解后,他终于一夜白头,整个人犹如苍老了十岁,再也提不起力气来了。

没了心,没了力,云琛开始鲜少露面,甚至不再上朝,而一直屹立不倒的云家,终于也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被忽视了。

现在的云家,早已经没了当年风光无限的模样,门厅冷落,少有人会登门,只是它依旧还在那里,就像是等待远方的游子归来一般。

犹豫着,燕文灏想对云景说点什么,给他提一点醒,可是他张开嘴后,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因此,最终也只是轻拍了一下云景的肩膀,无声地给他加油。

他看得出来,他的小舅,是害怕的。

拧着眉,云景“看”着燕文灏的方向,对他轻声道:“我先走了,晚一些,我会再过来,到时,你再同我说一说,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云瑶她明明好端端的,会就怎么突然离世?”

他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

点了点头,燕文灏郑重说道:“好,我等小舅回来。”

刚刚送走了云景,福全便躬身进门,低声向他禀报道:“启禀殿下,陛下派人过来,传召您速速前往御书房。”

闻言,慕子凌仰起脸,看向燕文灏,蹙着眉问:“陛下找你,莫不是为了淮王之事?”

忍不住轻轻刮了一下慕子凌的脸颊,燕文灏微微一笑,温声道:“我想,父皇不仅是唤了我,还命人去传召了外公和慕丞相。”

燕文灏的动作,让慕子凌迅速往后退了一步,退出了他手长的距离,而后又皱眉看了他一眼,沉默着思索了一会,才出声问道:“陛下找您,难道是为了云老将军?”

当年,由于燕帝的种种做法,终于让云琛寒了心,生了怨,再也不愿与燕帝见面。也因此,云琛不再上朝,一直称病在家,一晃就是数年。

此时城外有驻兵五万,其中不乏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而京城之中,仅有禁卫军两万,又少有实战,根本不是对手,但如果云琛愿意出手,尚且能够与之一战。

故而,这回燕帝召见燕文灏过去,其实是为了做说客的。

眼眸闪了闪,沉吟了一会,燕文灏微微颔首,淡声道:“大抵是让我去做说客的吧。”

“那……”慕子凌张口欲言,但转念一想,却又不该是自己开口的。

“别担心,景钰便是拿了外公的信物出的城,这些年来,我的每一个计谋,外公他也都知道……”

顿了顿,他语气又染上了些许歉意,他深深地注视着慕子凌,低声道:“但唯独娶你的这一件事,我是瞒着外公做的,否则,他必然不会同意。”

而只有这件事,他却是做错了。

“……”

神情变了变,须臾,慕子凌低下头,声音很淡地应了一声,随后迅速转移话题道:“殿下还是快去换身衣裳吧,陛下还在等你过去呢。”

幽幽地叹息一声,他又盯着慕子凌看了一会,好半晌才收回视线,而后便转过身,命福全替他将朝服拿过来。

此时,他无法儿女情长,他需要先去一趟御书房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