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慧齐到珠玉堂时,下人们早已把贵客请进了堂内,她刚走到门口,门边就出现了道影子,谢慧齐细细往前看去,等她看到站在门口的人是谁时,久久都未动身。

王宝丫是站在门口,许久都未动弹,只是久久的相视后,谁的眼睛都没有挪开,两双彼此都熟悉的目光里,此时都藏了眼泪。

谢慧齐在眼泪快要流出来之际,快步上前,只是她没快趟两步,宝丫就已经跑出了门来抱住了她。

“妹妹呀……”宝丫在她耳边带着颤声叫了她一声。

谢慧齐把头埋在她的脖子间,抱着她腰的手紧了紧,良久,她才道,“宝丫姐姐。”

王宝丫“诶”了一声,慌忙抬手把眼边的眼泪擦掉,按着她的肩膀,跟她脸对脸,眼对眼,破啼为笑道,“你长得还要比我高一点了……”

“嗯。”谢慧齐拿出帕子擦了下眼角,探手也去擦她的脸。

“长得还是比我好瞧。”

“嗯。”

“我是不是老了?”

谢慧齐摇头。

“哈哈,那就好……”王宝丫见她定定看着她,就像一下眼睛都舍不得眨的样子,心里也酸楚了起来。

慧齐妹妹小时候就是这样,在她哭的时候会抱着她安慰她,就跟她才是姐姐一般。

她以为好友之间都是这样的,可是在她出去了那么多年后,她才发现,慧齐妹妹就是慧齐妹妹,像她这样对她的人,只有一个。

宝丫知道她家当家的是怎么想她的,以为她是想为了帮他,才攀上她往日这个妹妹。

可是,岂会是这样的事。

越是难得,就越是舍不得。

更是因为见过了太多的人,宝丫更是知道不可能再有一个像慧齐妹妹那样对待她的人了。

“你心疼我了?”她见人不动,带着笑在她跟前轻笑道。

谢慧齐见她咬着嘴笑的样子,依稀可见她少女时候的生动鲜活,她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心疼,只是你得好好与我说说,为何这么多年,我没收到你的一封回信,还有你这几年作甚去了?”

她拉着宝丫的手往里走,摸到她粗糙还带着老茧的手后,谢慧齐心里就跟被针狠狠扎了一口似的。

她这几年送回河西的信不多,但一年也有一封,她从没收到过回信,也未有人与她知会过她的消息。

“我跟我们当家的跑马帮去了,喽,那就是我家当家的……”王宝丫牵着她的手,就与前面双手拘着,弯着腰的丈夫笑道,“当家的,快来见见慧齐妹妹。”

“见过姐夫。”谢慧齐朝那低头不语的粗壮汉子微弯了下腰,行了个半礼。

李围西当下一揖到底,“见过国公夫人。”

王宝丫见了眨了下眼,回头朝谢慧齐笑道,“就让他行礼罢,若不他心不安,我就不给你施礼了,省得你说我没轻没重的分不清轻重。”

谢慧齐笑着点头,“是的,我不需要你给我施礼。”

“我就知道。”

谢慧齐拉了她在身边坐下,又请了李围西坐下,当即就看向了她皮肤粗糙,两边都被晒出了高原红的宝丫姐姐来。

她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道,“回头给你些东西回去擦脸,莫要偷懒,早晚都要擦一回,可知?”

“呀,这个啊,我好久都不擦脸了的,”王宝丫一听,挨着她近近的就道,“不过你给我,我就擦了,我之前也是舍不得买好的擦,夫家前几年遭了大难,欠了些钱,这些年老人也一直省吃俭用的,我也不敢怎么花,这不,难看就难看了罢,省些钱给老人添两副药,给小孩儿多添身衣裳也是好。”

王宝丫说得甚是快,口气中也不带怨艾,反而能见几许轻快。

谢慧齐见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会以为成为贤妻良母的宝丫终是成了风风火火的女子,没几下就释然了起来。

宝丫活成如今的这个样子,没什么不好的。

她眉眼之间写上了风桑,但也有一般女子所没有的英气与通晓人情世故的练达。

以往出现在她这个叫姐姐的女子身上的懵懂已全然消失,已她成为了一个很智慧的女人。

这在如今这世道,多不容易?

“诶,我给你,你就擦擦,你现在跟我说说,你这几年的事罢。”

“行。”宝丫握着她的手想了想,到底还是避重就轻地说了一下她这几年的事,“我家当家的有次跑马帮失了货,家里就赔上了这个钱,赔完之后还欠了一些,那时候我们家也请不起人了,你也知道的,我是个急性子,没几天就自己拿了锄头扁担,跟我当家的出去干了,你那些信,我也是收到了的,我娘帮我保管得好得很呢,就是我天天东跑西跑的,一年也有半年的时间不在河西,所以啊也没想过跟你说这事……”

她说着,就谢慧齐看着她一动也不动,宝丫避过了她的眼神,看着她们交握的手不语,过了一会,她叹了口气,道,“不是不想写信告诉你,只是我阿娘说,你在京里能容易到哪儿去?还是别让你还烦心着我了,我一想也是这个理,再说,妹妹,我终是嫁给我当家的当婆娘了,我是他家的人了,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得当着,而不是跟谁哭跟谁闹,这都是你之前跟我讲过的一些道理,我都还记得,记得牢牢的。”

谢慧齐轻“嗯”了一声。

宝丫抬起头来,见她哭了,她叹着气去给她擦脸,道,“好多你讲给我听的道理,我到后来吃了好多亏才明白,不过也幸亏你教了我这么多,我后来回过神来想起我阿娘与你教我的话,才好好学会了跟人打交道,这才把帮着我家当家的把马帮跑了出来,这两年我们家光景好太多了,你看,我不就跟着我家当家的到京城来看你了?你想,若是没那些波折,我这辈子许是都不能再见你一眼呢。”

宝丫自己说着没事,但这时候,走西帮的帮主在听完他家凶婆娘说完的话后,高大粗壮的男人佝偻着腰,把手紧紧地拦在了眼睛前,不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

宝丫瞄到后,拉着谢慧齐的手,示意她去看,又在她耳边悄悄地说着带笑的话,“你看,把他感动得,嘿嘿。”

宝丫傻笑了起来。

这次他们马帮来的男人一个个都不明白为何她家当家的这么听她的话,看看,她就是嘴甜,什么话都能往好里说,她当家的能不喜欢她?

谢慧齐见宝丫傻笑,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初那个在她刚去河西,就跑到她家来要跟她做朋友的宝丫姑娘其实还是没有变,她骨子里的侠气和似火的热情在这么多年后,因岁月的磨难反倒更加耀眼了起来。

宝丫在珠玉堂笑着跟谢慧齐说了半个上午的饭,等谢慧齐带着他们夫妻俩往里走,她啧啧出声,拉着谢慧齐的手就不停地跟她说悄悄话,“没见过,都没见过,去江南那样的好地方都没见过这么精巧的……”

园子,院落,还有长阶长廊,大得能晒数十担麦子的院坪……

到青阳院前,下人便多了起来,个个给他们行礼,一直坦坦荡荡,大大方方的宝丫也有些拘谨起来了,一看下人朝他们这边行礼就红着脸跟她们摆手。

担不起,她实在担不起。

谢慧齐笑着摇头,拉着她的手进了青阳院。

“夫人回来了?”一进青阳院,老国公夫人面前的七婶子就忙迎了过来,笑着弯腰福礼道,“这一次,肯定是我们夫人的好姐妹王家姑娘了?”

“不,不不,我不是王家姑娘了,我现在是李家的婆……呃,李家的媳妇。”差点把婆娘出来的宝丫赶紧改了措辞。

“那就是李夫人了?赶紧,请您与您的夫郎赶紧进,我们老夫人跟二老夫人都在里头等着见您夫妇二人呢,两位请……”七婶子说着,又朝他们夫人就是行了一礼,与她笑着道,“夫人,您也赶紧回罢,国公爷一上午就问了好几次您什么时候回来,问得火了,现在正在罚大公子呢……”

谢慧齐讶异地道,“怎么就火了?”

说着脚下步子就快了。

她这国公爷啊,可真是一点也不让她省心。

“诶,还不是看不见您……”七婶子赶紧跟上。

谢慧齐拉着宝丫的手快步就往里走,摇着头道,“早上才一起用的早膳,我看他呀,是本来心里有着火都发到家里头来了。”

跟皇帝吵架吵得脾气都不好了。

谢慧齐这时候还不知道她是得罪她丈夫了,国公爷觉得自己好不容易跟皇帝吵出了个休沐回来,媳妇应该围着他团团转,可她呢……

她一个上午不见人影,下人还来报,她跟她那所谓好姐妹握了一上午的手,那手就没离开过片刻……

齐君昀觉得他这小妻子是时候该好好管管了。